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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人群,他知道眼下还不到忙活的时候,他要盯紧走过的鞋子,哪些会扔掉,哪些该补了,什么时候补?这些他都能掐个八九不离十,有时鞋主拎着一双半新不旧的鞋子来到他的摊位前,还没告诉他该补哪里,李二矬子就得心应手的忙活开了,仿佛这鞋让他摸过千儿百遍了,弄得鞋主一脸惊诧。惊诧归惊诧,李二矬子补鞋实在无可挑剔,他懂得用什么皮料,优质的还是廉价的,知道选什么线,粗的还是细的,棉的还是胶的,黑的还是红的,他都拿捏的稳稳妥妥,而且他针法细腻,纹理错落有致,丝毫无损鞋子原有的风格,通常李二矬子一边夯夯实实的补鞋,一边骂骂咧咧的痛责卖鞋的主儿,无形中赢得了鞋主的亲近和敬仰,补过一次鞋的人,第二次鞋破了准保往他这儿拢。时间长了李二矬子发现了一个规律:来补鞋的总是女的多,还是一色的高跟皮凉鞋,九成新的,毛病只有一个:鞋底穿帮。李二矬子就纳闷,如今这时代是进步了,鞋子却越来越不中穿,这卖鞋的也忒恨了点。其实李二矬子比谁都心里亮堂:如果没有这些伪劣鞋子的存在,他李二矬子一年半载也别想揽到一桩活,还不得卷铺盖回老家了?但李二矬子从不把这份舒心显露出来,就像他现在并不迷恋马路对面牌坊下蜂蜂窝窝的人群,那里只适合摆摆擦鞋的摊子,短平快的让鞋主脚下生辉,补鞋这活儿不能扎堆,得选个僻静荫爽的角落悠着点干,所以他没想过要把摊子迁到对面去,只是偶尔得空琢磨一下那鸡冠样的牌坊,和牌坊横顶上雕刻的四个油金大字:棠下善福!李二矬子不愁没活做,眼下他的鞋摊边就耷拉着三双鞋,一双男式皮鞋,两双女式高跟皮凉鞋。

    李二矬子的生意红火,因为他精湛的手艺因为儒林大街再也找不出第二个鞋摊。李二矬子不是第一个来儒林大街摆摊的主,之前就有三五个吆喝的厉害,李二矬子来了两周后,他们都不动声色的搬走了,李二矬子很低调,那是乡里人特有的内敛,即使在他忙的一塌糊涂的间隙里,也会抬眼望望对面的同行,望望他们冷清的摊位和落寞的脸,然后摆出一副愧疚万分的神情,让人忍不住觉得他李二矬子不是故意,他也不想这样的,他们就在李二矬子愧疚的视线中消失了,谁也不知道他们去哪里抢摊占堡了,但李二矬子成了儒林大街独此一家别无分店的补鞋摊,却是街坊邻里不争的共识。补鞋能挣钱,尤其像李二矬子这样的鞋匠,平日里就能挣上70来元,赶上节假日的高峰期,就是100元往上冒了。这不是旁人眼红搞浮夸风,当我拎着一双皮凉鞋来到李二矬子的摊位前,我就相信李二矬子不仅能挣钱,还能享受挣钱之余的乐趣。我不讨厌见到李二矬子,他默默的守在胡同角落里,不会碍着谁的路线,也不会刻意引起谁的注意,但我讨厌走这条巷路,因为巷路两边总有盖不完的房子,飘摇的灰尘,刺耳的轰鸣,污浊的泥水,扼杀了我轻快穿过巷路的梦想。但我还是走了这条巷路,我要补鞋,这不是一双优质高档的鞋,但我已习惯了它的尺寸,它的厚度,它的弹性,它的舒适和节奏,于是我第一次光顾了李二矬子的鞋摊。

    李二矬子的鞋摊旁整齐的摆放着六双鞋,就像庄严的等待首长检阅的士兵。而他的手上正摆弄着第七双鞋,严格的说只有一只鞋,他屏气凝神的钻空,穿线,看到我他和善的笑了,用右眼的余光瞟了瞟空着的板凳,示意我先坐会等等。李二矬子捣鼓的是一只粉红色高跟皮凉鞋,九成半新,我看不出鞋坏在什么地方,李二矬子却敏锐的捕捉到了鞋子的瑕疵:鞋面内侧靠近鞋跟的地方有一厘米长的裂痕,这种裂痕只有将鞋穿在脚上放肆的颠簸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李二矬子温柔的抚摩鞋面,就像妈妈抚摩初生婴儿嫩滑的屁股。他的左眼眯的更细,右眼笼罩着恬淡的温情,我看不出这鞋有什么特别之处,值得李二矬子精心打磨,李二矬子还是投入了十二分的热情,他没有和我搭理半句话,他的眼里塞满了鞋子,当李二矬子穿完最后一根线时,离他摊位七米远的美发店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卷出一股沁人的冷气,一个二十来岁的女孩走了出来,她的服装表明了她的身份:美发店的小姐!她有一头披肩的长发,长发上抖动着少有的黑,但她拙劣的化妆手法遮盖了原本清秀的脸容,就像门前竖挂的彩条幌子,旋的让人不可琢磨。女孩是跳着出来的,她的右脚上是一只粉红色的高跟皮凉鞋,在她跳动的时候,也牵动了本就丰满耸挺的胸部,随着她的跳动有节奏的上下颤抖,活脱脱两只嫩白的乳鸽要探出头来看看外面的世界,女孩就这样一步一颠的来到了李二矬子的鞋摊前,李二矬子似乎已察觉了她的到来,把补好的鞋子递给女孩,女孩急切的试穿了,李二矬子殷勤的看着她,当女孩弯腰的时候,胸前两团白花花的东西就一览无余的暴露在李二矬子的眼皮底下,李二矬子眯起了左眼,脸上泛起了一层浅浅的不易觉察的红晕,喉结随着不规律的吞咽缓缓蠕动,原本搭在膝盖上的右手忽张忽拢,似乎想要抓住什么,却怎么也抓不住。李二矬子亲切的注视着前方,想到了儿时妈妈长给做给他吃的米豆腐,水灵灵,白花花,嫩生生,柔韧韧,舔一舔,滑溜溜,香脆脆的,含在嘴里抿住,能感觉到它勃勃的弹性和强烈的颤动,那种感觉,就像,就像李二矬子抿了抿嘴,女孩对李二矬子的手艺很满意,她扔下三元钱一腰一摆的回店了,李二矬子目送她晃进美发店,李二矬子和女孩有什么关系呢?谁也不知道,但我发现李二矬子脸上的红晕持续了四分零三秒。

    三个月后当我顶着落日的余辉拎着另一双鞋来到李二矬子的摊位前时,发现摊主不是李二矬子,是一张比李二矬子瘦弱的脸孔,在摊位的斜对面还摆着两个鞋摊,看得出他们都忙了起来,我很想知道李二摊子的去向。原来那个摆鞋摊的呢?您说的是?就是那个矮矮的,左眼眯着的,原来就摆在这里的。他呀,死了。死了,怎么死的?喏,看见没有,那边。我顺着瘦汉的眼光望去,那个离鞋摊七米远的美发店已人去屋空,门紧紧的关闭着,只有那竖挂的彩条幌子还悠悠的旋转。这?我疑惑的看了看瘦汉“嘿,听说有天晚上去那和女孩干上了那事,不知怎么就突然死了,好象说是心脏病犯了,太激动的缘故。哦,这样啊。我的眼前隐约浮现了那只有细微裂痕的粉红色高跟皮凉鞋,和李二矬子因不规律的吞咽而缓缓蠕动的喉结。

    我知道再没有人可以像李二矬子那样将鞋修补的天衣无缝了,但儒林大街不会因此而没有鞋摊,人们也不会因为李二矬子的猝死而悲伤,在某个偏阳的下午,人们依旧拎着鞋子三三两两的来到鞋摊前,没有谁在意摊主的脸孔,就像没有谁会在意棠下那狗一样喘息的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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