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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严鸿信的指甲被一个个的拔出,惨叫响彻了诏狱。徐景昌不喜杀戮,更厌恶锦衣卫的残忍。可此时此刻,他镇守在诏狱里,冷漠的看着严鸿信挣扎。一个一个如雷贯耳的人名被挖出,陈凤宁、曹俊郎、吴世贤、高昌齐,内阁六部九卿,泰半都赫然在列。徐景昌听在耳里,出离的愤怒!

    原来,你们把陛下扶上皇位,就是为了今天!原来,你们愿辅佐陛下,为的不过是想继续为所欲为!你们有没有一个人想过,陛下真死了,天下会是什么下场?你们知不知道主少国疑代表的是任人宰割!

    徐景昌极力压抑着怒火与恨意,他最亲近的两个人,为了家国天下殚精竭虑;从天佑六十一年十一月十八日那天起,至今日七百三十三天,昭宁帝没有一日能好好休息!庭芳数次带病战斗在一线,连在生育的鬼门关当口,都在想着黎民苍生!他们三人,本应无忧无虑的呆在作坊,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欢快的过完一生。可是为了朝廷,他们谁还有空碰心中珍爱?

    徐景昌被这一群人渣恶心的想吐,他曾天真的以为锦衣卫的手段过于暴虐,多次劝说昭宁帝废止如此刑罚。可此时此刻,他只觉得锦衣卫不够狠!这帮为了饕餮之欲刺杀明君的畜牲,就该死的更惨,就该下到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刑讯持续到晚上,乾清宫里站了些许朝臣。唯二没有陷进去的袁首辅与韦鹏云立在当中,旁边是气的破口大骂的赵尚书,他的亲外孙险些丧命,他怒的实在太有理由了!严鸿信想杀昭宁帝,不就是因为皇帝的外公,比“太子”的外公舒服太多么!这般“拥立之功”,伴随的必然是赵家三族陪葬!此仇不共戴天!

    除了赵尚书,余者都沉默不言。此刻能站在乾清宫内的,皆算亲信。可门当户对的风俗下,他们或多或少都有亲族涉及。谋反,诛九族。乾清宫内,太医院正、左右院判尽数到齐,若体弱多病的叶太傅撑不过今晚,谁都不敢想震怒之下的昭宁帝与徐景昌,会有怎样的反应。

    昭宁帝面色阴郁,一言不发。诏狱里的审讯结果一点点的传来,昭宁帝已在心中暗暗盘算,从何处调人补上空缺。低头扫过徐景昌上呈的折子上,熟悉的人名在不停的增加。扫过乾清宫,自嘲:该不会最后就只剩眼前的三瓜两枣了吧?

    郁气堵在胸口,无处发泄。兢兢业业的两年,换来的是如此局面。昭宁帝扪心自问,他确实不算宽厚,但也绝对称不上无德。居然众叛亲离到此地步,太出乎意料了!

    你们竟就恨的想杀了我,果然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啊!可是你们不照样也夺我钱财,夺天下之钱财么?正因为怕我杀了你们,才索性先下手为强么?

    京城的灯火彻夜不熄,夏波光立在定国公府的上房,看着徐清与叶晗睡下,同时调度着家丁和亲兵,与前来守卫的锦衣卫配合,务必使公府万无一失。今夜是注定了的不眠夜,全京城没有几家能睡的安稳。

    皇帝遇刺,太傅重伤。锦衣卫在围住各家府邸的时候,统一口径的告知所有人官方的信息。涉事人员听闻昭宁帝无事,早已魂飞魄散。被咬出来的人一个个被抓入诏狱;暂留在家中的人,抖如筛糠。

    杨安琴看着面如土色的丈夫,唯有麻木。公公陈凤宁已被带走,姜夫人关在屋内,闭门不出。年仅四岁的长孙陈元敏在她怀中睡的香甜,杨安琴却不知她这般安逸的抱着孙子的时光,还剩几时。

    陈谦默默的立在一旁,顺着母亲的手,看着儿子恬静的睡颜,眼泪忍不住的流。覆巢之下无完卵,即便昭宁帝对无辜稚子网开一面,他又如何活的下去?他今日方知祖父与昭宁帝已是兵戎相见的死敌。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祖父要与庭芳决裂而非合作。在今日之前,掉头都还来的及不是么?可偏偏祖父选择了最绝的路,亲手将全家,送入黄泉!

    陈谦与徐景昌同岁,他已考上童生,大好的年华,光明的前景,皆成泡影。娇妻幼儿相伴,再没有比这更美好的人生。可是,他们都要死了。陈谦无声的哭泣着,他一点也不想死,一点也不!锦衣卫换防的脚步声那样分明,他们整个陈家,插翅难逃。

    没有下过诏狱,永远不会知道锦衣卫在凌虐人方面有多么惊才绝艳。陈凤宁被关在铁笼子里,上下皆是尖锐的刺,他只能痛苦的半蹲着。腿脚的肌肉发酸,但他不能有一丝松懈,否则尖锐的刺就会扎进他的肌肤,痛的颤抖。养尊处优的权臣,从来没受过如此折磨。而他的旁边,是阁臣曹俊郎。烙铁一下一下的按在曹俊郎的皮肤上,皮肤烧焦的味道与惨叫,刺激的陈凤宁想大叫。往日熟悉的同僚们,被锦衣卫用各种手段折磨着,哪怕他们已经彻底招供,也不会减轻半点刑罚,因为昭宁帝就是想把他们活活折磨致死!

    可是他们能不招么?不能。剧痛之下,明知说了亦不会有好下场,可是总有人报有一丝希望,求死的希望。互相的攀咬,又加速了盟友们的分崩,随即而来的是更残酷的惩罚。诏狱里血腥味浓郁的令人窒息,宛如人间地狱。

    至清晨,清晰的卷宗呈至昭宁帝的案头。一夜未眠的昭宁帝看着卷宗,冷笑。昔日刘永年,一点小事就让庭芳遭受池鱼之殃,今日方知狂妄才是江南本色!昭宁帝突然哈哈大笑,万万没想到,缫丝机竟能做了他的催命符!以纺织为本的江南人,竟然为了屏蔽缫丝机于门外,不惜刺杀一个帝王!讽刺!太讽刺了!昭宁帝抑制不住的笑,笑的眼泪直飚。

    他从来没有禁绝过商业,不过是想用更丰厚的利润,诱使土地国有。因为再好的商业,总有无法惠及之处。唯有土地,唯有土地能安顿所有的人。流民四起时,绝无可能有盛世繁华。土地收归国有,仅仅是想给不那么聪明的人一条生路而已。聪明绝顶的中枢官员看不透吗?不!他们想要的根本不是财富!而是肆意妄为!是玩弄人命于股掌,是窃取皇权谋权势滔天!

    父皇,这就是你留给我的天下,这就是你留给我的臣子!你tmd的执政几十年,就剩下这么一群屎?太能耐了!简直能耐的耻于做你的儿子!

    昭宁帝攥紧了拳头,好爹爹,我真想把你和你那群臣子扔在一起,千刀万剐!

    卷宗被丢到了袁首辅手中,袁首辅看着情绪不稳的昭宁帝,头皮一阵阵发麻。一面焦急的想太傅怎么还不醒?一面快速浏览卷宗。却是越看脸色越怪,看到最后只剩愕然!因棉纺织冲击江南,旧党畏惧缫丝机继续冲击,故发动起义,无果,害怕昭宁帝追究,于是就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弄死昭宁帝?袁首辅不自觉的晃着脑袋,怎么都想不明白期间逻辑!昭宁帝举步维艰,你们一个个贪的流油,不会洗白,还不会跑么?怕昭宁帝追究,辞官不就行了么?能把严密布局刺杀的脑子,正经用用吗?袁首辅难以置信的再看一遍,确认自己没看错,良久无言。

    昭宁帝笑道:“阁老也觉得荒诞吧?”

    袁首辅无话可说。

    卷宗在朝臣间传阅,待传回昭宁帝手中时,南书房又陷入了寂静。昭宁帝看向朝臣,一字一句的道:“我执政两年,有犯过该死的过错么?”

    袁首辅忙道:“陛下息怒!”

    昭宁帝平静的道:“我没怒。”

    略顿了顿,昭宁帝道:“若非我之过,偏又这么多人不满,那便是天之过了。”

    南书房的臣子全然不知昭宁帝在说什么,皆在心中暗想,昭宁帝是气糊涂了么?

    昭宁帝并不糊涂,事情发展到今日,无非就是仗势欺人四个字。仗的是中枢官员“齐心协力”的势,仗的是纵横官场逼的他节节退让的势,更是仗着霸满朝堂致使帝王亲信无法入中枢之势!阁臣六部九卿,总计十四人,属于他的只有首辅、吏部尚书与工部尚书。勉强剩一个骂天骂地全凭着运气莫名其妙入阁韦鹏云。不足总数的三分之一。侍郎往下,除了吏部工部,亦没几个自己人。是啊,他并不是他们想象中的傀儡,他想做真正的帝王,所以他们就胆大妄为的想杀了他,彻底扶植一个真正的傀儡。他的第五子,最年幼的儿子,无知幼童,太好控制了!

    没有一个皇帝不想要绝对的忠诚。足足一夜的思考,昭宁帝清晰的认识到,庭芳条件反射的以身相护,不是他们的感情好到超越生死,更不是庭芳忠心可昭日月,而是他们的利益一致!他的太傅教过他,绝对的利益,才会有绝对的忠诚。人心易变,但利益不会。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利益的阶级。

    他的太傅在与高烧抗争,而他不能把所有的一切,都寄托在太傅身上。因为太傅,很有可能会死……

    他需要有许许多多的同盟,利益绝对一致的同盟。扶植地方官是一条路,可是那不是最好的路。他能给的利益,一定没有贪污来的多。所以,谁,才能依附并仅仅依附他而生?

    君子墨的名字滑过他的心间,除了他视为左膀右臂的徐景昌与庭芳,只有一种人,永远不会背叛他,那便是从来连人头税都没资格交的……女人!

    权力,会让人癫狂!尝过权力的滋味,就再也不可能回到原先的模样。严鸿信癫狂了,差点杀了他。那他若让女人癫狂呢?昭宁帝勾起嘴角,所有试图想杀他的人,就会被癫狂的女人活活咬住,扒皮抽筋,不得好死!

    没有什么比收买一无所有的人更划算的买卖了!昭宁帝再次扫过稀稀拉拉站在南书房的朝臣,缓缓的道:“涉事官员皆凌迟处死,夷其三族!”

    袁首辅等人,低头不语。

    接着昭宁帝露出一丝笑,不容反驳的道:“即刻下旨昭告天下,下一届科举,增设女科!”

    ====

    赵尚书嘴唇动了动,想反驳,却找不到合适的词。说逆纲常,才刺杀了皇帝的臣子们更逆纲常;说女子不宜为官,文有叶太傅舍身护主、武有君千户以少胜多,只怕比八成的官员都相宜。赵尚书能做到吏部尚书,耿直的理由占了多半,可既然能做到尚书,自然不仅仅只有耿直。昭宁帝在笑着,可是谁都知道他此刻心里必然乌云罩顶。朝臣恶毒背叛,太傅高烧不止,正预备血洗朝堂的昭宁帝,是不会介意是不是多砍几个人的。

    南书房沉默了许久,袁首辅终是劝道:“陛下,稚子无辜,且饶他们一死。”

    夷三族,乃父母、兄弟、妻子。余下的族人,惯例长流。通常十四岁以下因年幼可免死,袁首辅不希望昭宁帝怒火之下连幼童都不放过。他与昭宁帝君臣相得,不愿史书记他太多的暴虐。

    刑部尚书正蹲诏狱里,工部尚书焦润玉叹声道:“陛下,主犯自要重罚,臣以为从犯罪止自身即可。”阁臣九卿就占了十个,此十个高官,不拘是主还是从,皆要做主犯处死。这里就涉及几十个家族,下剩的再牵连三族,京城何止血流成河?

    韦鹏云道:“谋反不分主从。”

    袁首辅也叹道:“就要新年了……”说着顿了顿,“太傅还病着呢……”

    太医的诊断,亦摆在案头。庭芳肩胛骨骨裂、还有无数碎屑嵌入肉中。头三日极为要紧,一个不好就没了。听得袁首辅此言,昭宁帝只得道:“可。”就当积德了。昭宁帝也不是杀人狂,恨的也只是意图谋杀他的人。

    赵尚书躬身道:“陛下仁德。”

    熬了一个日夜,袁首辅满眼血丝。昭宁帝冲朝臣摆摆手:“都回吧,姥爷你使人拟定一个名单,六部缺人。”

    赵尚书应了。一群人鱼贯而出。昭宁帝坐回椅子上,用手撑着额头。少了三分之二的官僚,朝堂必陷入瘫痪。这便是他之前想缓缓图之的理由。低品级的跃升,更加靠不住。女科休说是下届的事,哪怕立等录上三百人,也没有能入中枢的。年轻有为到叶太傅那份上的,万中无一。

    太监前来劝道:“陛下,您躺会子吧。”

    昭宁帝起身往西走,没两步又停住,掉头往东间走去。庭芳还在西间,他住西边屋里,太易生谣言。横竖乾清宫那样宽,上哪找不到间屋睡。躺在床上,身体很疲倦,但睡不着。还是李太监替他一点点按着头上的穴位,才慢慢睡去。

    一个日夜,足够庭瑶彻查完皇宫,朱永望被找到,只留下一具尸体。再追查其在京家眷,已人间蒸发。庭瑶面色阴沉如水,安顿好受惊的李初晖,踏上马车往定国公府而去。

    定国公府的正院里,陈氏哭肿了眼。见了庭瑶,更是泣不成声。娘家身陷囹圄,女儿生死未卜,她再一次陷入了绝境。

    庭瑶看着母亲,心中酸楚。她的母亲善良到了懦弱,一辈子没甚长进,却也一辈子没害过一个人。看着荣华富贵,实则煎熬不已。夫妻离心、家族分崩,好容易过了两天安生日子,又经离丧!

    陈氏抓住庭瑶的手,期盼的问:“三族,不含孙辈吧?”

    庭瑶低声道:“大舅……是主谋。”

    陈氏的脸色更加苍白,她紧紧咬住嘴唇,抑制住想嚎啕大哭的冲动。父母兄长,嫂子侄儿,没有一个人能有生路!陈氏只觉得全身被射的千疮百孔,每一个亲人的名字,就是她身上的血窟窿!流血不止、痛不欲生!

    一只小手,摸上了陈氏的脸。叶晗稚嫩的声音在屋中响起:“奶奶别哭。”

    陈氏抱起叶晗,又想起尚未脱险的庭芳,更是不住的哽咽。她并非不分是非之人,父兄胆敢刺杀皇帝,死有余辜。她哭的更多是母亲嫂子与侄儿。她的女儿救了皇帝,可她的女儿也身受重伤。那是她父亲下的手,她将来又如何能面对为国尽忠的女儿?她因女儿封的一品诰命,还敢穿么?还有脸穿么?

    陈氏呐呐的问:“不就是要行王田么?咱们家也没有田,不照样能过么?为什么爹爹就要致庭芳于死地?”

    庭瑶语调平静的道:“不算我这个王妃,当朝太傅,至少能保陈家三代富贵。但姥爷他不稀罕,他不想要叶太傅的照拂,他想要叶太傅滚,让他取而代之。”

    陈氏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庭瑶道:“王田也好,缫丝机也好,不过是他们的借口。不用花心思,只要当官,就能横征暴敛的日子多舒服啊,不独是钱财的问题,还有心中爽快。陛下和叶太傅为什么要换个贪钱的路子呢?多麻烦!”

    深吸一口气,庭瑶继续道:“陛下不听摆布,陛下不愿做提线木偶,那就杀了他,再换一个陛下。手.雷与匕首,四个人暗杀。门外的锦衣卫根本来不及反应,若非有庭芳这个变数,陛下的血只怕已经流干。王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自以为有拥立之功,却喝不到头汤,恼羞成怒了。”说毕讽刺一笑,“便是妖孽横生的嘉靖朝,也没人想越过奶兄陆炳。我们严陈二位阁老,竟想把伴读徐国公扯下云端。”庭瑶眼里渗出泪,“娘……我真不想说,那是我的亲外祖!”她爷爷胸怀广阔,怎么就交了那样一个龌龊的朋友!严鸿信比庭芳好糊弄,所以站严鸿信,这种玩意儿,也配肖想首辅之尊?我呸!

    “奶奶!”叶晗拿着袖子替陈氏擦泪,“不哭了,乖!”

    陈氏只得收了泪,在一旁沉默许久的越氏劝道:“大嫂,我们女人家,三从四德,夫死从子,你便只看孩子如何吧。”

    陈氏低声道:“我没有左右为难,我是叶家人,自行叶家事。我就觉得我娘和大嫂……”杨安琴照应了她近三十年,可她却在她落难的时候,无能为力。还有陈谦与陈恭,青春年华,何其无辜!

    越氏又问庭瑶:“郡主怎样了?太医到底怎么说?”

    庭瑶道:“在乾清宫,三四个太医围着,都说熬过这几日才能说好歹。”

    陈氏道:“她伤着了骨头,将来……怎么办?”

    庭瑶道:“骨头没大碍,已上了夹板,是伤口太深,不知是否化脓。现还在烧,看天看命吧。”有些事必须提前告诉陈氏一声,万一……她也有个心理准备。庭芳是女孩儿,可她是太傅。所以她跟自己不一样,她是叶家顶梁柱,而非出嫁女。做母亲的,死得起女儿,却万万死不起儿子。猛然间父兄子皆丧,陈氏必受不了打击。

    庭瑶坐到母亲身边,像小时候一样靠着母亲的肩窝,其实她也没剩几个亲人,所以,能活下来的人,都尽量别死,好么?

    庭芳一直睡不安稳,累的很了,小眯一会儿又被痛醒。不知道当年徐景昌受伤后是怎么熬过来的。她就在南书房隔壁,自是听的见外界的信息。翻身起来,侧靠在迎枕上,脑子里想的是要把陈凤宁千刀万剐!严鸿信的女儿是皇后,因此昭宁帝不可能诛九族。本朝所谓的三族,并不含孙子。旁的人撇清还来不及,偏他把儿子卷了进去!陈谦陈恭立刻就是死!

    幼时的回忆,一幕幕划过脑海。每次她吃了亏,就知道拿绸子哄她的温润的大表哥,跟庭芜牵着手在庭院里嬉闹的表弟,为了小姑子撒泼砸周家铺子的舅母。庭芳闭上眼,忆起叶阁老在世时的点点滴滴。小八的笑脸,庭芜的容颜;庭苗怯生生的模样,庭理调皮时的表情,深深的印在脑子里。亲人一个个因动荡而死去,宁做太平犬,不为乱离人。

    “你……感觉好些了么?”

    昭宁帝的声音响起,庭芳睁开眼,就要起来行礼,被昭宁帝止住:“徐景昌还是不得闲儿,不能来陪你。我瞧瞧你好些了没有。你在哭,痛的很么?”

    庭芳方才惊觉自己满面泪痕,怔怔的看着昭宁帝,不知如何开口求情。良久,翻身站起,跪下:“陛下……”

    昭宁帝盯着地上的庭芳,声音降了八度:“你想求什么?”

    庭芳垂眸道:“陈家……”

    话未出口,昭宁帝断喝:“你休想!你可知,当日你发给徐景昌的信,是被谁截的?”

    庭芳呆了下,旋即反应了过来,既然昭宁帝提起,自然就是陈凤宁了。事已至此,知道了也没什么意义。她不是圣母,陈凤宁管他去死。对陈谦与陈恭的感情,也不会比自家兄弟深厚。然而,她不能不考虑陈氏的心情。小八早逝,庭瑶守寡,陈氏血脉相连的晚辈,不姓叶,姓陈。

    庭芳一个头磕下去:“陛下,嫡母待臣,恩重如山。”没有陈氏的爱护,她的童年不会过的那么嚣张;没有陈氏的嫁妆,徐景昌的船队不会那么快起航;被陈恭牵连彻夜未归时,心急如焚的嫡母;受拶指之刑后,心痛至昏厥的嫡母;生父都要放弃,却肯散尽嫁妆掘地三尺寻她的嫡母;视同己出不过是句口号,但陈氏做到了,她就得感激。陈氏真的很爱她,绝大多数重男轻女的母亲对亲生女儿,都不及陈氏对她的万分之一!无以为报!

    昭宁帝居高临下的看着庭芳:“国家自有制度。”

    庭芳道:“古时,可以爵换命,不知今日陛下可否因此网开一面?”

    郡主,位比郡王。昭宁帝有些暴躁,又有些理解。若要他以亲王爵换取燕皇后的健康,他也愿意。庭芳的脸,因发烧而潮红。昭宁帝不由想起了她肩胛的鲜血与狰狞的伤。太医警告,头三日尤其危险!他不能让庭芳过于忧心。

    昭宁帝干涩的道:“救驾之功,我原想封你为公主。”

    庭芳没说话。

    昭宁帝又道:“以爵换命,也只能换一条命。你选谁?”

    杨安琴、陈谦与陈恭,她选哪个?庭芳沉默了良久,在昭宁帝耐心告罄的一瞬间,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陈恭。”

    人终究是自私的,生死抉择时,最能体现亲疏远近。庭芳谢杨安琴对陈氏的照顾,可庭芳知道,杨安琴会宁愿她选她的孩子,而不是她。就如生叶晗时,庭芳宁愿徐景昌选的是叶晗一样。

    我已见够世间繁华,可孩子还没有。理智知道孩子还可再生,但情感总是会成为选择的缘由。

    昭宁帝深深叹口气,庭芳真的为他付出太多了,他不妥协,又能怎样呢?伸手扶起庭芳,道:“罢了,我饶他一命,但他不能留京,你休叫我太为难。”

    “谢陛下。”又要压着怒火与委屈,替她去跟朝臣磨牙。

    昭宁帝把庭芳送回炕上,扶她躺下,自己坐在炕边,再次叹气:“你总这样,恨不能把一切都扛在自己肩上。你能救我,自然还想救别人。我懒的恼你了,你且养伤吧。”

    庭芳道:“臣给陛下添麻烦了。”

    昭宁帝无奈的道:“谁让我更喜欢心软的太傅,我活该!睡吧,好好养着,空了半拉朝堂,你再不帮我,我就累死在乾清宫了。”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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