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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里也越发地忐忑,我隐约觉得那些纸币更像是一些纸钱,可是我没有准备纸钱,或者更确切地说我从没准备过纸钱,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投币箱的金光中,投币者庄严的举止与空洞的脸别具一种格外惊人的张力,喃喃的低语在投币箱附近汇成一种亢奋而又沉闷的声浪,我战战兢兢地从怀里掏出二十元钱,那是实实在在的纸币,是我准备用来买勃兰兑斯的十九世纪文学主流的专用款项,我想,这二十元钱应该可以买下这一箱黄纸钱吧?

    突然,一阵狂噪的喧嚣从四面八方向我扑来:

    “这小子用假钱!抓住他,这小子用假钱!别让他跑了,抓住他!”

    “他妈的上这儿来卖派!什么东西?!敢在这儿起高调儿搞特殊,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还有人在不远处议论纷纷:

    “他是干什么的?怎么这么不知道好歹?看不出他土头土脑的还自以为与众不同。”

    “用这些假票子来混事,真是不知廉耻,这种人也配在钱匣子里投钱?!”

    “是啊,没有钱就不要装蒜,还搞什么离奇物件!这种人真是该打!”

    “看他那张脸,鼻直眼横像画上去的,一看就不是个好东西!就这么一张脸真难为他长这么大!”

    我不知所措,狼狈之极,拼命要冲出众人的围追堵截,可是被众人拥挤着难以脱身,撕打之际,不知是谁不小心碰翻了那个投币箱,纸钱在喧嚣中洒满灰蒙蒙的天空,人们大惊之余,顾不上撕打我,纷纷匍匐在地,战战兢兢地不敢抬头。

    我奋力在人群中穿行,试图跑出那些面目模糊的人流,纸钱打得我脸上一阵阵疼痛,我猛然翻身坐起,却是细雨透窗而入,打在我脸上

    意识到这是一个梦时我油然而生一股欣慰之情,为自己还可以去买勃兰兑斯的十九世纪文学主流暗暗松了口气,可是不知为什么,心中却为自己用真币代替纸钱遭受的屈辱与攻击而隐隐作痛。

    三天后,我在日记中谈到了这个梦,就在那篇日记中我第一次提到了尊重与崇拜的问题:将二十元钱投进投币箱,是一种尊重,将纸钱投向投币箱,是一种崇拜。当时的我只能这样朴素地概括那个梦,当时的我还认识不到:对一个人的尊重应该永远高于对一个人的崇拜,我更加意识不到尊重与崇拜之间的尖锐冲突:对一个人的尊重是拒绝对他的崇拜的。

    但是那之后不久,我便决定不再盲从父亲的意愿,开始着手准备退学。那时我想,拒绝一个被父亲强加的自己并不喜欢的专业应该是对父亲的尊重吧?

    十几年过去了,每每想起那个梦,想起那些飞舞在梦中的黄纸钱,我的心中便如硫火舔嗜般隐隐作痛。那些黄纸钱就像历久弥新的伤痕一样,激励着我面对沉重、面对压力,甚至面对敌意。那个金灿灿的投币箱则无时不提醒着我对投币活动保持充分警惕,这本小册子,就是我这种警惕在理性催化下的一部分衍生物。

    当然,我并不拒绝投币箱,但我只能向投币箱中投入真币。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点真币,在我看来也胜过满天飞舞的纸钱。因为与那些非理性的满天纸钱相比,些许微不足道的真币至少还坚守着理性的尊严和投币箱的荣誉。

    你们这些读到这本小册子的人们啊,如果你们没能在文中了解我苦心孤诣的对人的尊重,那你们也一定能够了然我拒绝对人的崇拜的鲜明立场吧?如果你也曾像我一样走过那个飞满纸钱的梦境,那么你一定能够了解,哪怕是最基本的尊重也是拒绝任何崇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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