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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扎入两寸余深。叶凌烟忍痛道:“操他***!青城派一群混蛋练了这么多年,还是些下三滥的把式。”周四急道:“疼得厉害么?”叶凌烟咬牙笑道:“属下无能,这可丢了您老人家脸面。”周四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其实他这剑法也算不了甚么。”

    吕乾移怒道:“你是甚么东西?竟敢在此胡言!”叶凌烟见他对教主不敬,喝道:“这是本教”说到这里,自觉失口,忙用手捂住嘴巴。吕乾移笑道:“是你教甚么?嘿嘿,便是你魔教教主亲至,贫道也要教其死于剑下!”说罢仰天狂笑。

    忽听周四道:“木先生说天下有几种最没用的剑法,当时我还不信,今日却在这里看到了。”叶凌烟见吕乾移现出怒容,故意要气他一气,忙接口道:“是哪几种剑法?”周四道:“这第一种剑法,已不在拘泥于刻板的招式,但取势之际,过于注重剑意,终是画蛇添足,弄巧成拙。”吕乾移一惊,心道:“师父临终之际,所憾的便是不能将本派剑法中的剑意补缀得饱满。我这几年方略微体会出剑意的一点大概。他为何反说无用?”斜睨周四,微露鄙夷之情。

    叶凌烟虽也听得糊涂,却叫道:“是呀!当年渺道人、萧敬石等便是此类。”周四又道:“这第二种最无用的剑法,已谈不上甚么剑意不剑意,只在招式上做些手脚,弄得繁复异常,让人看了眼花缭乱。”叶凌烟打趣道:“我看华山、峨嵋那些个混蛋掌门,倒是如此。那第三种呢?”周四笑道:“第三种其实已算不上甚么剑法,只是一味的狂舞猛刺,在快字上下功夫”叶凌烟不待他说完,便拍手笑道:“臭名昭著的青城派,倒是此类典范!”

    吕乾移听二人一唱一和,将本派武功贬得一无是处,怒喝道:“口舌之徒,想找死么!”从一名弟子手中抢过长剑,倏然刺出,直如蛟龙乍惊,掠向周四心口。周四微微一闪,来剑从他腋下穿了过去,臂膀轻轻一夹,吕乾移顿觉长剑似刺入了岩石之中,再也拔不出来。他心中一慌,手上又增了三分力道。周四见他脸上青紫一片,知他已施全力,笑道:“你剑法不行,内力更差,还是别比了。”突然卸劲松开长剑。吕乾移回夺之力落空,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扑通”一声,结结实实摔在地上。

    叶凌烟见他跌得狼狈,大笑道:“早知青城派上一辈传下一套连滚带爬的绝艺,原来神妙至此!”吕乾移恼羞成怒,猛地弹起,厉声道:“你要有种,便与我在剑法上见个高低,暗算于人,算甚么好汉!”周四笑道:“谁暗算你了?你口口声声说甚么剑法,难道手中没剑,便不是剑法么?”蓦然欺到吕乾移面前,右手轻轻巧巧向他身上拂去。吕乾移见他几根指头幻妙灵动,一只手上好似同时使出几种剑法,待要运剑削其手腕,已是慢了,忙伸左掌向对方手指抓去。周四见他左手呈虎爪之势,五指曲若钢钩,嘻嘻笑道:“吓死人了!”手腕翻转“叭”的一声,打在吕乾移手背上。吕乾移莫名其妙地挨了一下,大吃一惊,略一分神,周四手掌已伸到他胸前半尺处。

    吕乾移见对方五根指头幻动不定,好似五柄利剑,指住自己前胸数处大穴,身形微晃,欲向左闪。周四无名指微微一颤,指向他“腹哀”、“大横”两个极大的破绽。吕乾移一惊,硬生生拿桩站住,待要向右避开,对方中、食二指却似上弦的利箭,又将回旋退路封住。

    群道见二人一个笑嘻嘻伸手虚指,一个面色惨白,犹豫不定,无不纳罕。一道士急道:“掌门师兄,你怎么了?”喊声未歇,只见吕乾移额上渗出冷汗,双腿一软,瘫坐在地,一脸的灰心绝望。群道不明所以,只道掌门人已然受伤。

    却听周四笑道:“你下蹲虽是妙招,但“临泣”、“神庭”、“肩井”诸穴露洞百出,仍是不行的。”吕移乾长叹一声道:“足下既然胜了,也不必再夸口。敢问这是甚么剑法?”周四笑道:“你说它是剑法,它便是剑法;你说它是枪法,它也是枪法。但你要说它甚么也不是,那也说得不错。”吕乾移听他虽说得糊涂,其中却隐含着极深奥的道理,神色又是一黯,起身冲众人道:“走吧。”蹿出人群,头也不回地往北去了。

    群道见掌门人含羞带愤地奔去,都恶狠狠望了周四一眼,急急向北追赶。叶凌烟从后叹道:“青城派逃命的功夫,这些年又惊进了!”言罢爽声大笑。周四道:“我这以手代剑的功夫如何?”叶凌烟虽不知周四如何取胜,却道:“周教主威震武当山,教主你力挫青城派,都了不起!”心中却想:“周教主三十多岁上,武功也不过如此。他此时只有十七八岁,怎会达到如此境界?”又赞道:“了不起,确实了不起!”

    周四着实欢喜,笑道:“等找到那位姐姐后,我教给你便是。”叶凌烟笑道:“教主还是手把手去教心上人吧。”周四心中一荡,红着脸道:“那可得快些找到她。”叶凌烟笑道:“咱圣教历代教主,虽都是豪情四溢的英雄,却无人能像您老人家这样,在万马军中,还有如此风流情怀。”说罢挤眉弄眼地瞅了瞅周四,大笑着向南奔去。

    二人穿街越巷,绕了多时,仍不见那女子踪影。叶凌烟恐周四焦急,不住地从旁劝慰。此时昆明城中,比前时更是混乱,百姓们你牵我拽,汇成数股人流,潮水般向四门涌去。梁王兵将这时也不再抢掠,都没命价地打马扬鞭,冲撞着往城外驰奔。一时人喊马嘶,也不知有多少人死在马蹄之下。

    周四见众人拥挤着出城,急道:“她会不会也出城了?”一语刚出,只见人流又向城内涌来,百姓们哭喊:“四处险隘失守,官军已到城外了!”叶凌烟跌足道:“糟了,果真被围住了!”须臾,只听城外火炮声响,随之金鼓齐鸣,喊声震天,也不知来了多少人马。

    此时城头已聚了不少梁王兵将,但人人手足失措,乱做一团。叶凌烟不知城外是何兵势,但见城上兵将惶恐异常,便知此城不久必破。慌乱之际,耳听呐喊声渐渐迫近,直急得抓耳挠腮,一筹莫展。

    周四却喜道:“城周被围,那位姐姐必然无法出去,还是快些找她才是。“叶凌烟苦着脸道:‘我的好教主,你便寻到她,也出不去城了。咱已是自身难保,哪还能顾得上她?”周四道:“我便死了,也要护她出城。”话音刚落,忽见城外射来无数支火箭,密密麻麻,似下了场疾雨,落在四处。片刻之间,数处房舍已着起火来,更有不少火箭落在人群当中,吓得百姓四处奔走,号哭声、惊叫声汇成一片。

    叶凌烟见左近百姓身上尽被烧着,忙拽了周四向北面一条宽街奔来。二人沿街跑出数十丈远,火箭已不能及身。周四眼见不少金钉朱户、玉柱银门都被烧着,火舌随风直冲上天,片时雕梁画栋变成焦木,朱檐碧瓦化做烟灰,失声道:”他们为何放火?”叶凌烟道:“必是蛮子们在要塞拼死抵抗,惹恼了官军,这时攻到城下,自要放火毁城。”周四急道:“那奢公子他们目下如何?”叶凌烟叹道:“想是败了,不然官军怎会到在城下。”正说间,火势已烧到二人立身之处。

    叶凌烟扭头见不远处翠柳阴中,红墙碧瓦围着一座庙宇,尚未被大火吞没,忙与周四向那里跑去。待到近前,却见庙门石级上立了三人,一人做道士打扮,另两人都穿黑衫。三人虽在混乱之中,仍是镇定自若,顾盼之际,似在等甚么人。

    叶凌烟见几人背插青锋,知是各派的人物,忙拉周四回避。恰巧三人齐向这边望来,只听那道士惊呼道:“唉呀,这人是魔教的叶凌烟!”叶凌烟听他叫出自己的名字,又见三人都甚年轻,料是各派少一辈的弟子,回身笑道:“小道士眼睛倒尖!你师父是谁呀?”那道士道:“我师父便是峨嵋冲”说到这里,恍似看到了极可怕的东西,颤声道:“陈陈师叔,那那少年便是大伙要找的少林弟子!”

    叶凌烟听他喊甚么“陈师叔”向四外望了望道:“甚么陈师叔?他在哪里?”那道士手指身旁一人道:“这位便是我陈师叔。”言下大有恭维之意。叶凌烟见此人相貌英伟,最多不过三十六七岁年纪,奇道:“峨嵋渺道人死了二十多年,什么时候又冒出个这么小的弟子?”那道士斥道:“陈师叔是我师祖的关门弟子。他老人家年纪虽轻,可剑法天下第一,没人能比得上。”

    只听那“陈师叔”道:“废话少说!这少年真是各派要找的人么?”那道士道:“我在泰山上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那“陈师叔”点头道:“看来这趟昆明没有白来。”望定周四道:“孟如庭在哪里?”周四道:“我大哥、二哥都去了成都,不在这里。”那“陈师叔“听了,似乎极为失望,嘀咕道:“他怎会不在这里?”周四好奇道:“你找我大哥做甚么?”那“陈师叔”一字一顿地道:“我想看看他到底有何手段?”周四道:“我大哥武功很强的,你可别去找他。”那“陈师叔”哼了一声,目中精光大盛,傲然道:“我陈先楚早就想看看他是否有三头六臂!”

    叶凌烟听他报出名姓,摇头道:“峨嵋派晚辈之中,我只听说有冲霄、玉霄、凌霄,可没听过甚么先楚后楚的。孟如庭那小子比我老叶都高明,你更是不行了。”那道士斥道:“你是甚么东西!怎敢与我陈师叔相比?”

    叶凌烟嘿嘿一笑道:“老叶偏要与这个甚么先楚比上一比。”向前疾纵,双掌暴伸,拍向陈先楚前胸。陈先楚似在想心事,眼见他双掌击至,兀自低头不动。叶凌烟一套“蚕丝绵掌”下了数年苦功,但教掌着人身,立时能令对方脉软筋麻,瘫做一团,不由得面现喜色,以为胜券在握。孰料双掌距陈先楚前胸数寸时,对方背上长剑突然从鞘中跃出,疾向他面门撞来。

    叶凌烟见他手足不动,已伏下如此杀招,一把剑如同被人掷出一般,堪堪便要击在自己脸上,惊得大叫一声,哪还有暇躲闪?但觉鼻尖一凉,剑柄已触及其面,惟有闭目等死。那知那口剑从鞘中跃出一半“嚓”地一声,又迅急无伦地归入鞘内。

    周四见陈先楚低头、跃剑、击人、回剑之时,劲力火候拿捏得妙到毫巅,赞道:“往而能归,收放无形,可真是好功夫!”叶凌烟虽知对方手下留情,但听教主出言称赞,忍不住骂道:“好他奶奶!”嘴上不忿,心下却知对方武功比自己高出甚多。

    陈先楚听周四一语,疑道:“你怎知我这一式的精髓?”周四笑道:“我胡乱说的。”那道士道:“师叔,听说这小子学了魔教心经,咱可别让他跑了。”陈先楚重新打量周四,问道:“你真习了那魔经么?“周四先是摇头,转念一想,又点了点头。那道士见他认了,又道:“师叔,这小子是武林中的大祸害。咱要是杀了他,本派立时便能扬名天下。师叔快动手吧!”旁边那黑衫人却道:“杀他是小,先问明了心经现在何处?”陈先楚斥道:“你们俩个跟你师父都是一路货色,不想着发扬本派武学,终日只在甚么心经上动心思。”二人见他发怒,都不敢吭声。

    陈先楚逼视周四,又道:“你说实话,可是真的随周应扬学了功夫?”叶凌烟抢着道:“那是当然。他老人家不但随周教主习了盖世神功,更承周教主衣钵,做了咱圣教的一教之主。”陈先楚神色骤变,森声道:“他说的可是实情?”周四笑道:“他们都叫我教主,我也只好随他们叫去。”陈先楚切齿道:“天可怜见,让我今日碰上你这魔头!”周四见他二目凝寒,大有慑魄之威,忙摆手道:“我我可不是甚么魔头。”

    陈先楚凄声笑道:“魔教的教主若不是魔头,这世上还有谁是魔头?当年周应扬杀了我师父,今日我也要杀他弟子,为师报仇!”回身对那黑衫人道:”钱福,把你的剑给他。”那黑衫人见师叔眉凶眼恶,哪敢怠慢?从背上取出长剑,抛给周四。

    周四接剑在手,说道:“我周老伯虽杀了你师父,我可并没得罪你师父。”陈先楚愤声道:“只恨我不知周应扬这些年尚苟存于世。嘿嘿,陈某不能手诛此獠,索性杀他弟子,泄我心头之恨!”身子一抖,背上长剑如惊龙出海,从鞘中霍地飞出,直窜起一丈多高,方发出龙吟般的嗡鸣声。

    周四见他看也不看,伸手便将下落的长剑操在手中,一把剑上寒光游走,冷气逼人,不由为其气势所夺,忙道:“我可不跟你比。”陈先楚冷笑道:“陈某一生向武,却从不杀人。今日这三尺青锋,倒要尝些血腥。”缓缓走到周四身前,长剑信手划出,斜斜向周四挑来。

    叶凌烟见他适才声势,只道他一剑刺出,必是雷霆万钧的一击,想不到这一剑随随便便,全无凌厉之势,忍不住乐出声来。周四见时,却吃一惊:“这一剑看似随意,却恁地深沉含蓄,瞻之不见其神,顾之难窥其形,一招之间,已占尽先机。我若贸然遮拦,立时便呈劣势。”向后滑出数尺,凝神立在当地。

    陈先楚诧然收剑,心下亦奇:“他只此一退,可见眼光绝非一般。此子既得周应扬真传,务要谨慎提防。”青光一闪,长剑又孤形向周四刺来。这一剑去势仍缓,剑气指处,却将周四团团罩定。

    周四觉剑气袭来,犹如三月春风,乍暖犹寒,当即腕子轻抖,一把剑似迸出数点寒星,冲破对方剑气,射向陈先楚前胸。陈先楚叫声:“好剑法!”剑身上撩,顺势指向周四咽喉。周四剑到中途,剑尖弯转过来,斜刺陈先楚手腕。二人换式之际,均不露丝毫痕迹,长剑飘忽不定,实不知欲向何方,只是剑剑攻敌所必救,于对方攻势竟都不理不睬。

    叶凌烟见二人脚下生根相仿,全无通常比剑时的进退趋避,不禁大奇。及见二人虽是不动,两把剑却上下翻飞,灵动之极,更是起疑:“他二人相距如此之近,任谁挥出一剑,都是凶险万分,何以斗了数招,两把剑竟碰也不碰一下?”旁边两个峨嵋弟子也看得糊涂:“本派剑法最讲究人随剑走,腾挪取势,师叔为何动也不动,只是随便挥刺?这可还是本派剑法么?”

    几人看了片刻,愈来愈是不解。叶凌烟见周四剑走偏锋,堪堪便要刺在陈先楚臂上,长剑却随手一划,反刺向对方腰间,惋呼道:“唉呀!为何要换式?”两个峨嵋弟子见陈先楚剑尖颤动,已掠上周四肩头,忽地一展,又削其手腕,都叫道:“为何不刺中他?”三人在一旁不住地呼叫叹息,却哪知二人此时斗得何等凶险?

    原来二人初一交手,均看出对方剑法实是脱略形迹,无孔不入,任谁稍一闪避,立时失了先机,便会败于顷刻,因此虽拆了数招,却谁也不肯移神先动。二人均求抢势占先,自不愿格挡对方兵器,失了剑上灵动之势,每每一剑已要刺中对方,对方长剑却指向自己更要害之处。旁观之人不明个中道理,二人却愈斗愈是心惊。

    二人眨眼间斗过数招,兀自难分胜负。只是陈先楚剑上青芒大减,长剑挥刺之际,比前时滞重了许多;周四一把剑却仍是鲜龙活脱,翻转自如。

    便在此时,街角上忽闪出十余人,呼喇喇赶到庙门前。叶凌烟见为首一人大袖飘飘,颇有出尘之态,正是峨嵋凌霄道长,后面数人也都是道士打扮,心中一惊,忙纵身蹿到一株柳树上,心道:“莫非此处是峨嵋派聚会之所?”正思间,四下里三三两两,又有数十人赶到。

    叶凌烟隐身树上,见顷刻间已来了四五十人,其中有不少都是武林中响当当的人物,寒意陡生:“此处必是各派聚集之地,一会儿不知还有多少人物要来?教主在众目睽睽之下,可着实凶险。”偷眼下觑,见众人已将周、陈二人围了起来,愈发惶急,叫道:“老人家,咱先饶了这小子,找人去吧!”众人听头上忽有人声,不约而同地向树上张望。叶凌烟恐有人认出自己,忙用柳枝遮住面目。

    周四此时已占了上风,听叶凌烟一喊,心神微分。陈先楚趁势退开两步,腾空而起,长剑猝然下刺,剑上青芒又复大盛。周四见他剑势陡变,大开大阖,悍猛异常,当下挥剑横扫,削其双足。二人适才比剑虽是凶险,看着却轻灵幻动,颇为怡神,这时身形展开,长袖飘舞,剑气忽尔大盛。众人齐声惊呼,不由自主地向后疾退。

    陈先楚见周四长剑横削,身子打个盘旋,头朝下转了两转,长剑借这旋转之势,盘龙入海般直刺周四顶门。众人见了这等诡谲雄奇的剑法,都惊得大张其口,只道那少年必要血溅当地。那知周四长剑微向回缩,骤然划个长孤,绕向陈先楚脖颈,以攻为守,举重若轻地化解了这一记杀招。

    众人见这少年面对潮水般的攻势,仍是举止雍容,神闲气定,均不由鼓掌惊叹。忽听一人阴恻恻的道:“这便是习了魔经的少林弟子。咱千里迢迢,可都为此子而来。”此言一出,满场大哗。数人情急之下,抽出兵刃。

    只听一人洪钟般喝道:“各位且慢动手!陈大侠既与这小魔头交手,咱们从旁照顾着便是。”人群中立时有人不忿道:“赵老大,你三峡帮算个什么东西,敢在这吆喝咱兄弟?”一语刚罢,西首又有人喊道:“林海元,你他娘的也别乱喊,那魔经是咱浏阳刀枪会的。你青衣门快滚蛋吧!”众人你言我语,正说得热闹,忽听一人怒喝道:“丐帮梁帮主在此,大伙都给我闭嘴!”一语既出,场上登时静了下来,人人皆为丐帮声威所慑。

    却听梁九沉声道:“诸位稍安勿躁。今日梁某在此,定要为武林除此祸害。”说罢环视众人,状甚威严。

    峨嵋凌霄道长一直凝神观看周、陈二人斗剑,初时已然心惊:“先楚在观中每出大言,惹掌门师兄不快,原来剑法已远在众同门之上。难怪师父临终时独以手指他,露出慰色。”侧目看那少年,疑情更甚:“这少年怎能在先楚如此凌厉的攻势下,依然洒脱随意,如步闲庭?”愈看下去,愈觉这少年剑法中隐隐然有王者之气,挥扬顾盼,实是气度非凡。及听梁九一语,不禁冷笑道:“梁帮主先看看此子剑法,再谈甚么除害之事吧。”梁九哼了一声,含愠不语。众人也都停了吵嚷,注目场中。

    但见场上二人龙腾虎跃,瞬息间又斗数招。陈先楚长剑挥刺之际,已发出松涛之声。众人见他一件长袍鼓如风袋,腰间绦穗荡得笔直,都失声叫了起来。只有几个经多识广的老者方看出,那少年衣袂虽不飘动,但随手刺出一剑,却更是荡气回肠,泣鬼惊神。

    又过片刻,众人渐渐看出门道儿,只觉得陈先楚剑法固然奇幻绝伦,每每刺出一剑,皆令人心惊肉跳,但那少年往往轻出一剑,便能令对方惊涛拍岸般的威势霎时消于无形,那自是更胜一筹了。

    众人在陈先楚剑气激荡之下,都不住地后退,但立在周四身后的数人,却觉面前少年仿佛变成了一个慈祥的长者,长剑挥动遮挡,将众人轻轻呵护。因而陈先楚剑气虽愈来愈盛,周四身后数人反缓缓靠上前来。

    此时场上已聚了近百人,个个屏息凝神,不出声响。猛听得几人大叫一声,齐齐栽倒,俱露呆痴之状。原来这几人武功较低,全神贯注之下,被二人迷幻般的剑法搞乱了心智,一时目眩神骇,脚下站不稳牢。斗到后来,又有数人扭过身去,不敢再看,虽是背向场内,仍觉意血澎湃,难以自持。只有二十几人尚立在当地,目不转睛地观斗。

    二人拆了两百余招,陈先楚剑招仍是层出不穷,但脸上已带羞愧之意。周四却越发镇定平和,一把剑纵横遮挡,犹如一个长者纵容着调皮的少年。

    梁九等虽是武林大豪,看到这里,也不禁对这少年充满了由衷的钦佩,只觉这少年并非是在与人比剑,倒似是语重心长地为众人讲解着最深奥的道理,当时都忘了这少年是何许人,你看一式,悟出道理,不住地拍手叫绝,他眉头紧蹙,怔怔地沉思。更有的起了纷争,吵嚷起来,人人如钦醇酒,心醉神驰。

    便在此时,突见西面街口奔来十余人,一色的黑袍乌履,眨眼间已到近前。众人专注之下,谁也无心理会。忽听叶凌烟叫道:“哎哟,华山派人物到了!”周四听到“华山派”三字,心中一跳,回头道:“在在哪里?”此时陈先楚长剑已指向他前心,周四却道:“我有事,不跟你比了。”对来剑全不理睬。陈先楚收剑道:“阁下让了我近百招,陈某承情了。”运劲震断长剑,仰天惨笑。

    却听一人怒声道:“师父,那厮便是叶凌烟!兰兰儿便是”话未说完,竟自鸣咽起来。一人轻声道:“仕吉,不要难过,兰儿会回来的。”跟着舌绽春雪,大喝道:“叶凌烟,你将本派弟子掳到哪去了!”

    叶凌烟见说话之人正是慕若禅,又见树下围着华山派数名弟子,笑道:“闲人快些闪开,我老叶可要撒尿了。”说着虚张声势地解起裤子来。只听树下一人朗声道:“叶先生是有头面的人,不必做此小儿之态。今日当着众位江湖朋友的面,叶先生只要将本派弟子赐还,我华山派自会既往不咎。”叶凌烟笑道:“你说话谦恭有礼,不像你师父那般没大没小。你叫甚么名字?”那人拱手道:“在下易朝源,敢请叶先生将人赐还。”叶凌烟见人群中确无那女子身影,也甚起疑:“难道她并未回去找华山派的人?”嘴上却道:“那小妞已做了本教的教主夫人。慕若禅,这回咱可成了亲家!”

    慕若禅怒吼一声,抽出长剑,向树上跃来。叶凌烟见他长剑未至,剑气已将身旁柳条扫断,知这一剑惊怒而出,非同小可,忙抓住一束柳枝,轻飘飘向场中荡去。众人见他款款而落,直似秋叶一片,齐声喝采。

    周四一直寻那女子倩影,这时抓住叶凌烟道:“你可看到她么?”叶凌烟急道:“她不在这里。此处大是凶险,咱们快走吧。”正说间,慕若禅已闪入圈内,长剑直刺叶凌烟后心。周四放脱叶凌烟,猝然迈上一步,扣住慕若禅手臂道:“那那位姐姐呢?”慕若禅臂上如套铁箍,疼入骨髓,大喝道:“你你说甚么?”说话间认出周四,不觉失声叫道:“他他便是大家要找之人!”

    众人听他声嘶力竭地大喊,都回过神来。梁九高声道:“诸位并肩子上,今日再莫走了此人。”说罢身先土卒,纵身上前。众人虽知这少年武艺惊人,但一来求经心切,二来仗着人多势众,都争先恐后地扑向周四。

    陈先楚站在场中,正自懊丧,见众人瞬即将周、叶二人围住,喝道:“尔等鼠辈,想要以多欺少么!”急纵两步,护在周四身旁。凌霄厉声道:“先楚!你要做甚么?”陈先楚冷笑一声,猱身扑向左首一人,二指虚点其面。那人见来得凶,伸手欲抓其指,不期陈先楚右掌一探,已夺过他手中长剑,挥刺之际,将冲在前面的几人放倒。众人见他出手狠辣,慌忙向后退开。

    周四握住慕若禅手臂,浑忘了周遭的凶险,兀自连连追问。慕若初时强忍痛楚,怒目而视,到后来周四情急,手上用了五成力道,直疼得慕若禅紧咬嘴唇,从牙缝里吐出“魔头”二字,人已晕了过去。华山弟子见掌门人被制,投鼠忌器,在一旁挥剑怒骂,却谁也不敢上前。

    周四眼望众人挥刀舞剑,面目狰狞,仿佛又置身于泰山绝顶,一时万念俱灰,仰天大叫道:“你既然心里有我,为何不让我再见你一面!”放脱慕若禅手臂,失声哭了起来。众人听他大叫,好似巨雷击顶,眼见这少年泪流满面,目中却射出异样的光芒,都不禁打个冷战,惶然后退。

    叶凌烟见众人迟疑,忙拽周四向外冲去,一拽之下,周四双脚生根,不动分毫,自家却险些闪了个跟斗,心中一急,喊道:“教主你”忽听四下百姓叫喊:“官军入城了!官军入城了!”跟着便见四面影影绰绰,闪动出无数旌旗。

    众人聚在一处,本要商量如何出城之事,听到不远处轰隆轰隆的响声,都惊呼道:“这是怎么了?”梁九葡伏于地,耳贴地面听了一会,变色道:“是官军的铁骑往这面来了。众位快快向西。”众人虽都是刀尖上摸爬滚打的人物,但听这轰隆轰隆将大地也震得颤抖的声音竟是马蹄踏地所发,无不心摧胆裂,发一声喊,齐向西面窜去,哪还理会叶、周二人?华山派弟子也忙搀起慕若禅,向西狂奔。

    陈先楚见顷刻之间,众人已走得干干净净,耳听“轰隆”之声愈来愈近,拱手道:“陈某今日若有幸出得城去,它年再向阁下讨教。”大袖飘飘,反向南面去了。

    叶凌烟见周四仍不稍动,急道:“教主,赶快走吧。”双臂伸出,便要来抱周四。周四长袖翻卷,缠住他手臂,轻轻一抖,将他抛了出去,失魂落魄地道:“你走吧,我还要找她。”叶凌烟从地上爬起,踉跄着扑到周四面前,哭喊道:“教主切莫为一时风月,昧却万古常空。还是随属下走吧。”咬住周四衣襟,拼命扯动,嘴角登时流出血来。

    便在此时,官军数股骑兵已奔此处冲来,后面尘土飞扬,更不知有多少人马。周四见三面皆有官军涌至,也乱了方寸,待要扶起叶凌烟闪避,已然不及。但见无数支利箭刚从头上飞过,又有数百根标枪掷了过来,有几支落地之处,距周四不过数寸。

    叶凌烟见教主身陷如此险境,突然纵向半空,大喊道:“教主快走!”众官军见有人竟能窜起几丈高,皆惊呼起来,一时箭似飞蝗,齐向叶凌烟射去。叶凌烟故意引开官军视线,在空中收息腾浮,久不下落,口中仍喊道:“教主快走!”

    周四见他长袖兜满了羽箭,更有几支利箭射中他肩头、后背,心中一酸,趁官军疏忽,发足向西面奔去。南面官军见一人身着锦衣,奔纵如飞,都舞动兵刃,呐喊着打马追来。

    周四听后面銮铃声愈来愈近,纵身向一处烧着了的房脊蹿去。官军见他蹿入火海,不敢再追,圈马向别处驰去。周四听后面无人追来,忙扑灭身上火苗,往西面跑来。刚一出街口,斜刺里突然杀出数十骑快马,众兵将怀中都抱着衣衫凌乱的女子,见了周四,一同笑骂着扑了上来。

    周四惊呼一声,向旁闪避,不料一人马快,眨眼间赶到身后。周四向前纵跃,惊觉背后风声有异,大袖后卷,欲荡开刺来的利器。卷出之际,忽觉一物沉甸甸裹在袖中,收袖看时,原来是一个裸着的婴儿,肚破肠流,早已僵硬多时。

    马上那个官兵哈哈大笑,又将怀中女子向周四砸了过来。那女子被人抛出,吓得尖声叫喊。周四听背后有女子呼叫之声,心头大震,回身将那女子接在怀中,分神之下,一杆长枪已刺到他胸前。周四见怀中女子上身尽赤,羞愤交集,抓住来枪枪杆,用力前推“噗”地一声,枪杆刺入那官兵腹中。周四腕子一扬,将那官兵顺势挑向空中,死尸飞起一丈多高,摔落尘埃。

    众官兵见他如此威势,蜂拥而上,望他身上乱搠。周四轮动大枪,将冲在前面的几个官兵刺落马下。不意怀中女子伸颈昂头,撞向迎面而来的一条铁枪,登时头破血流,死于非命。周四见她已亡,想到自己心爱的女人或许也已死在乱军之中,目中喷出火来,轻轻放脱那女子,刹时间又刺死数名官兵。众官兵见他勇不可挡,忙不迭地四处逃散。

    周四见到处火光冲天,人喊马嘶,知步行无法出城,当时也忘了不会骑马,飞身跃上一匹枣红马,大枪在马臀上死命一拍,那马一声嘶叫,四蹄翻飞,向西狂奔。

    走未多远,只见官兵愈来愈多,潮水般从西门涌了进来,心道:“怎地到处都是官军?”惊惶之下,更是不住地打马踹蹬。谁知战马臀上已然鲜血淋漓,性子偏是倔犟,只在地上转圈嘶叫。

    恰在此时,迎面奔来一哨人马,为首一将,头戴一顶熟铜盔,身披铁叶甲,手中横着一柄金蘸斧,见周四华袍上满是血迹,高声喝道:“兀那蛮子,还要往哪里跑!”手舞大斧,飞驰而来。

    周四见这将挥大斧劈落,直如巨灵神愤怒,心下着慌,忙挺枪刺向他咽喉。那将颇是凶悍,圆彪彪怒睁怪眼,大吼一声,对来枪并不躲闪,竟要与周四同归于尽。周四猝不提防,只得抽枪回格。那将武艺甚精,斧柄一横“当”地一声,将周四长枪荡起三四尺高,跟着大斧一顺,剁向周四腰间。

    周四见四下黄旗招动,众官兵喊声如雷,早生惧意,拨马闪开来斧,欲向右面冲突。叵耐战马四蹄乱踏,却不听他使唤。那将哈哈大笑,又轮斧劈来。周四把心一横,拈手中大枪,回身迎上。

    二人一来一往,四条臂膊纵横,八只马蹄缭乱,瞬息间战了四五个回合。周四知那将马上功夫了得,急切间实难将他击败,忽轮动大枪,向那将头上砸去。那将横举大斧,将来枪架住。周四于他双臂上擎时,双足已脱开马蹬,待大枪与对方大斧碰撞,借着一股回弹之力,霍地纵起,倏然跃在那将身侧丈余高处。那将叫了一声,向后躺倒,冀图闪避。周四大枪向回一抽“嗤”地一声,枪尖在那将脖颈上划了一道血槽,鲜血呼地喷出,那将一头栽落马下。

    众官军见周四杀了主将,齐声呼喊,将他围个紧密。周四大枪往地上一搠,借力纵起,跳到那将马上,挥枪横抡,扫向近身的官兵。顷刻间一杆大枪染得血红,官兵却在四下冲突往来,兀自奋战不退。

    周四见官兵里外围了数层,自己无论怎样纵马驰突,仍被围在圈内,知再斗片刻,自己力乏,势难幸免,直急得双眼冒火,舌敝唇焦。

    便在此时,忽见右首官兵一阵大乱,随见一队人马旋风般杀了过来。周四虽不认得旗号,看装束也知是梁王兵将,忙打马迎了上去。四面官军齐声呐喊:“切莫走了梁贼败兵!”

    原来这彪人马是城中守护粮草的精兵,因见城破,遂放火烧了粮库,聚集一处,拼命向城西奔来。一路上奋力厮杀,到在这里,十亭人马只剩了四亭。

    为首一将见周四浑身血污,发髻散乱,横枪喝道:“你是何人?”周四喘息道:“我是梁王客人,失陷城中。”那将见他说话间大枪舞动,又刺死官军数人,不再生疑,叫道:“快随在我队伍之中,杀出西门。”周四催马驰入人群,随着梁兵向西门冲来。

    此时西门城楼上已站满了官兵,各拿强弩在手,护着城外人马入城,见一支人马打着梁王旗号,连滚带爬地奔城门冲来,忙吹动号角,喝令大军暂缓入城。城门口上千名藤牌手、盾甲兵蹲伏在地,将城门封得严严实实。随听梆子声响,一时万弩齐发,直似半空撒下倾盆暴雨,霎时将冲在前面的梁兵射倒了一片。众梁兵知此时若退,更难幸免,都横下一条心,拼命向西门冲驰。

    城上官军见梁兵来势凶猛,忙舞动令旗。不多时,楼角下官兵枪扎刀砍,赶出无数百姓,挡在城门口。这些百姓都是仓惶出城时被官军赶回来的难民,此时见后有藤甲、盾牌阻挡,前有梁兵疯魔般杀来,都吓得抱成一团,号哭声震动天地,中箭着枪、抛男弃女者,乱中难以计数。

    梁王兵将已是笼中困兽,哪还顾得上百姓死活?人人催马,个个争先,呼喊着冲入人群。城门下顿时人如潮涌,马似山崩,自相践踏而死者,尸首血肉模糊,躺满街面。

    周四见眼前尸横遍地,人头在地下被马蹄踏得乱滚,人命比草芥更是轻贱,心中一狠,也打马冲入人群。他知此番若冲不出去,一条性命便要丢在城中,当下哪还管甚么官民,只要有人拦在马前,大枪便没命价地刺去,到后来大枪舞动不开,索性打马胡踢乱撞。

    此时城下官军、梁兵已混在百姓之中,再也难分难辨,城上羽箭仍是雨点般射落。城下官军见自家兵将不分敌我地乱射,一面怒骂,一面向城外退去。众梁兵趁势猛冲,有近百人涌出城来。

    周四夹在梁兵中打马出城,正自窃喜,忽见前面退出城来的官军纷纷跳入堑壕之中。他不知底细,仗着枪猛马快,当先冲上吊桥。突听迎面炮声响起,发出天摧地裂之声。周四大惊,不知所措。

    城上官军见他一个人立在吊桥上,纷纷举弓向他射来。周四大叫一声,慌忙冲过吊桥,向城外飞驰。回头看时,却无一个梁兵跟出。正慌乱间,猛听迎面鼙鼓撼天摇岳般响起,四下旌旗蔽日,杀声震天。

    周四见四面山坡上突然出现无数官兵,心胆俱裂,又打马向回奔来。未行几步,城上官兵笑骂着射下箭矢,阻挡回路。此时前有大军,后有强弩,实已将周四置于绝境。

    城外大军见一锦衣少年惶惶奔出,匹马单枪,欲前无胆,欲退无路,都哄笑起来。数万人一起呼喊,比惊雷更慑人魂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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